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，如果我没有遇见你

　　我心恋慕你。贫穷阻止不了，苦难阻挡不了，时间阻拦不了，距离阻隔不了。­

　　我心恋慕你。这是信仰。她曾那般笃定过。­

　　时间给予她最大的宽恕，是让她缺失想象力。­

　　她可以不再去想象他现在过着何种生活，如意或者不如意；亦可以不再去想象他还会和她一起生活，幸福或者不幸福。­

　　想象力这种东西，越是丰富美好，便越将现实衬托得贫瘠难堪。­

　　而现实已足够难堪。­

　　十一月初，还是收到那张喜帖。之所以称之为“那张”，是因为明白它的到来只是迟早。­

　　喜帖安静地躺在手心，仿佛吸光了她所有的神色，红得令人发悸。­

　　那一刻，她以为自己会哭。但是没有。尽管血液倒流，面色苍白，视野却一直清晰。­

　　她清晰地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占据在新郎的位置上。她用纤小的尾指轻轻的抚摸那三个字，一如当年抚摸他沉睡时眉宇间不自觉的褶皱。­

　　她想让它们消失。以前是让他的褶皱，现在是让他的名字。­

　　可惜的是，她没有魔法。­

　　虽然，曾经他喜欢叫她，小魔女。­

　　他说，你是我的小魔女。拯救我的小魔女。­

　　那，是不是你爱的小魔女呢？ ­

　　他不回答，只笑，然后刮她的小鼻子，很亲昵宠溺的样子。­

　　她那时太小，尚分不清爱和宠爱。她以为，一切毋庸置疑。­

　　他与她的关系，她与他之间，毋庸置疑。­

　　她的“以为”太过漫长，以至于她时常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，梦里全是他眉眼温润，笑着说爱的模样。­

　　一梦十年。终是醒了。­

　　坐了三十三小时火车，两次汽车，一次公车，问了三个路人，爬了七十级楼梯。­

　　抵达他房门前夜已漆黑。她欢喜，甚至忘记门铃的存在，只迫不及待的将房门乱敲。­

　　他开门，带了明显的怒气，咒骂的话语在瞧见她时生生收住。­

　　扑到他怀里，也不顾携带的行李呼啦啦散落一地。她笑弯眼角，余光意外扫到一个女子。­

　　那女子立在他身后，宽大凌乱的衣衫掩不了迷人的身线。­

　　她后来却不记得那女子的样貌与神情，只记得那一对好看的锁骨，优雅倨傲，像极了某种嘲笑。­

　　那次，他有挽留她。而她只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，一夜无眠。隔日清晨，她推说这城市太陌生太凉，执意离开。­

　　她坐在返程的火车上，沉默观看沿途荒芜的山脉，心胸内的荒凉亦随着山脉起伏绵延。­

　　一个人，可以温暖一个梦，亦可以荒凉一座城。­

　　原来梦再长，也敌不过现实冰凉。­

　　若从此彻底冰凉，永不升温，亦可算作幸事。至少，她那时还那样年轻，还可以去编织第二第三个梦想。­

　　偏偏，他要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再次浮出轮廓，注定与她纠缠不休。­

　　大学毕业那年，她迎来了失意的他。­

　　碎裂的恋情，艰难的事业 ，将她梦里那个眉目温润一身光芒的男子折磨得消瘦暗淡。­

　　他向她倾诉他的困苦，瘦长的手指几乎夹不稳廉价的烟头。­

　　她在刹那间心疼无比，她给了他最暖的拥抱，他的烟顺势落地。­

　　所有的伪装卸下，他在她怀里哭泣，像孩子。­

　　她恍惚间想起那年，那个倔强的少年躲在黄角树的背后不肯出来，她小跑过去，小心翼翼的看他。少年佯装凶狠的瞪她，她也不怕，还冲着他做鬼脸。少年忽然就笑了，笑容极漂亮，眼角的笑纹里有亮晶晶的水光，纯真的像孩子。­

　　那段日子白璧无瑕，他们像两个无暇的孩子扶持着生活。­

　　她的工作尚不熟练稳定，每日加班到很晚，他就到菜市场为她买西红柿和鸡蛋熬汤。­

　　两块钱一斤的西红柿被他还价到一块八，八毛钱一个的鸡蛋也被他砍到了七毛。回家的路上他左手提着西红柿右手提着鸡蛋，心里喜悦异常，像是谈妥了一笔大买卖。­

　　晚间的时候，两个人躺在一个小床上，没有成人的欲望，只是在越来越接近冬天的冷夜里拥抱着彼此取暖。­

　　她还记得他们拥抱的姿势，她把脸深埋在他的胸膛，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脖子，那么紧，像是连在了一起。­

　　她清楚的听着他的心跳声，然后安然的入睡。­

　　那一年的冬夜，她的身和心都前所未有的暖和。­

　　却也只是那一年。­

　　她后来想，若他们就那样拥抱着，化成一个茧，是不是就可以永远连在一起，永远不会分离了呢。­

　　他还是离开了。据说是他的合伙人找到了可以让公司起死回生的方法。­

　　他对她说，等我的工作有了起色，就把你接过去一起生活。­

　　她认真的点头，很轻易的把它当了承诺。­

　　然后是漫长的，等待承诺兑现的那一天。她后来发现人们之所以将诺言说得那样大声，不过是因为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相信它可以实现。因为心虚，所以大声。­

　　他给她打来电话，却与那句承诺无关。他要她帮忙争取一张订单，订单的经理正在她所在的城市。­

　　他语带哀戚，说成败在此一举。­

　　她坚定的义无反顾的说好。­

　　她是真的想要帮他，哪怕豁出性命。她以为她成功的时候，便是他的承诺兑现的时候。­

　　她那次是真的豁出了性命，甚至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。­

　　在她订的高级酒店的包厢里，那经理双目含笑的紧盯着她。那目光太过放肆，让她心底莫名的颤抖。­

　　经理说，想要这个订单的人太多，给出的条件也比你们的好很多。不过。。。­

　　他不再说话，只眼底的欲望更加赤果。­

　　业内的潜规则，经理不说她也懂。谁叫她颇有几分姿色。­

　　那是一个她从此不愿再想的晚上。她从酒店回家后就一直呕吐不止，直到他打来电话。­

　　她竭力的控制着恶心的感觉，语气欢快的告诉他订单拿到了。­

　　她说，很顺利呢，那个经理很赏识你们的方案。­

　　订单拿到了。他的承诺将要兑现了。一起生活，这几乎是她所有的梦想。­

　　她总以为，这寂寞的尘世间，若可以与一人相依相偎，视彼此如命，就是最幸福的事。­

　　却万万想不到，她付出一切拿到的那张订单，原来是为别人做了嫁妆。­

　　他的公司果然好转，他也终于有资本，和他钟意的，也是大企业家的女儿结婚了。­

　　这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事情。末了，他还说，小魔女，你也该找个人把自己嫁了，你那么招人爱，一定会很幸福。­

　　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呢，和拿到喜帖时一样的感觉吧。­

　　仿佛血液倒流，所有的呼吸都被掏空。她赤脚立在自家的地板上，脚底，很凉很凉。凉及肺腑。­

　　他的婚礼，她终究没去参加。­

　　她说她认识了不错的男子，正和对方在外地旅行，回来不了。­

　　他叮嘱她注意安全。挂电话时，觉得几分失落。­

　　把戒指戴上新娘无名指的那刻，他下意识的往拥挤的宾客中看了一眼。­

　　她纤细的背影在人群里一闪而过。太快，他以为是幻觉。­

　　新娘那张精致美艳的笑脸近在咫尺，他忽而想到了很多年前，他随母亲改嫁，不想面对看上去凶神恶煞的那个母亲要他唤作“父亲”的男人。他躲在陌生院子的黄角树，心底是那么的委屈又不安。在他快要流泪时，一个绑羊角辫的小女孩伸过了小脑袋看他，他凶她，她却对他做鬼脸，将眼睛和嘴巴扯住扮老虎。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，他于是破涕为笑。.

　　他闭眼，微笑着极尽温柔的亲吻了新娘的头顶的发。­

　　像那年冬夜里，他在她熟睡时，亲吻怀里她柔软的发。­　­

　　而此刻的她，正背对着这场盛大的婚礼，孑然而去。­

　　——所谓不错的男子，其实是假的。除了你，还有谁会不错。­

　　——这是很笨拙的谎言，你可以拆穿，但你一定不会拆穿。­

　　如果你在宾客你看见我，牵着我离开；­

　　如果你没有订婚；如果那份订单没有成功；­

　　如果那年你不回来找我；如果那年我没有辗转奔赴你的城市。­

　　如果你没有叫我“小魔女”，没有亲昵的刮我的鼻子。­

　　如果你没有躲在黄角树后面，而我没有因为好奇偷看你。­

　　如果你的母亲没有改嫁，或者，你被判给你的父亲。­

　　。。。。。。­

　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；如果我没有遇见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