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时光错爱的孩子

　　时光似乎回到了一年半之前的某个冬天的午夜，惨白的灯光下埋头的少年奋笔疾书掩埋内心深处的彷徨。他时而抬起头来，呆滞的眼神和镜子里的那双眼睛连成一线，恰和镜面垂直。
　　
　　这晚，我并不慌乱地用英文表达完我的文字，搁下笔，天白惭惭的，像是亮不起来，但我知道在短短几分钟内，外面的世界就将驱散那长久的漫夜，那郁结已久的忧伤。
　　
　　还差五分钟就到五点整了。
　　
　　我并不是睡不着觉。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进入到我的世界中心，我白天累得慌，所以晚上睡得很熟。虽然，一直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，关于年少的孩子，还有那碎得一寸一寸的记忆。只是今夜我感觉冷，冷得浑身难受，这才睡不着的。我爬起来找衣服穿。但没有，一件多余的也没有。肌肉噌噌地痛，手肘挽不直。
　　
　　我只睡了半小时，只剩下半小时了。然后我要马上起床去学校。去做我想做的事情。我不该闭上眼睛睡觉的，仅仅半小时，我又做了数不清的梦。但我的手脚冰冷，一种夏天少有的情愫，夏天大概不会很冷的吧？我看到窗帘在发光，我想，外面已经很亮了。被子蒙过头，身体蜷缩起来，我仔细回想着自己曾经是用什么样的笔法描绘这样的情形的。“像虾一样蜷缩着”这样的文字实在是很幼稚了，也没有温度。也许当初该写成，想死了的虾一样。
　　
　　翻完一箱子的书就得去洗一次手。岁月风蚀了的青春，化作尘埃掩埋在扉页的缝隙。虽然，要找的书全都没有音讯，但也不能说是白忙活一场。原来我就是在这一年内疯狂地成长，从一个骨瘦嶙峋的少年长成一株巨大的乔木。
　　
　　现在的我，看到一年多以前自己写下的文字，不禁伤心难过。我怀疑那个人不是我，而是被魔法师要去了灵魂。那个曾经逡巡不进的少年，像一头幼兽一样踟蹰在古罗马斗兽场外，他还不够格。
　　
　　那是没有遇到沈婷之前的自己，那是同样引以为傲的文字，却因为时代不同，变成了垃圾。也许下一个时代的自己，也会看不上这个时代的自己，会看不上大学时代的自己。我那深埋已久的回忆，随着身体的每个细胞的茁壮成长而渐渐淡去了。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吧，也是钱慧智一直说的我的成熟，我潜在的能量。我现在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这股能量，仅仅一年时间就成长了太多太多。也许是因为阅历的关系，但又冥冥之中早已定格。
　　
　　但我开始迷惘灯光下的那个少年，是谁给了他异乎常人的勇气和自信。一年半以前他瘦的像一堆白骨，以西风为伴，在西风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。忧伤是最好的伙伴，但那时，快活的因子已经蠢蠢欲动。他没有办法再像岁数还小一些的时候那样不问世事，躲在家里，会有人替他遮风挡雨。他一天天长大了，190公分的躯体，60公斤的身段耐不住命运的一个哈气。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东西。
　　
　　但他却拥有这个时代的我渐渐流失的东西。那股子为了信念卯足全力，不惜拼上性命的劲儿。那也是个临近五点钟的清晨。不同的是那是冬天的黎明，天空没有光，所以外面一片漆黑。那时连接村庄和镇上的桥梁长久托工，像是魔咒一般缭绕在年轻生命的头上。少年搁下了笔，空着肚子奔跑了5000米才到达小镇——那个曾经逢年过节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，如今也已失去了灵魂，成了异乡人的部落。
　　
　　那时候，他喜欢叫自己追风少年。他太喜欢奔跑，每次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，但都不足以马上死掉。所以，他可以跑的肆无忌惮，跑到天涯海角，却发现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。是的，没有人再愿意跟着他了，为他的亲狂自大，自以为是折磨到将要死掉的时候，终于觉醒了。跟上他，就意味着付出所有的体能，在炽热的阳光下慢慢蒸发，人间消失。但身心累了，体能也在一瞬间化为乌有。终于有一天，我也赶不上他了。那以后，少年低下了不屈的头颅，他丢掉了笔，与其说是丢了不如说再也握不起来。他趴在大理石的镜台前，再也没有醒。于是我的身上长起了多余的肉。
　　
　　这一天我又替他去找了他念想着的那个人，虽然他已经死了很久了，虽然我无情取代了他的位置把他杀死了，我不愿被他在另一层宇宙咒骂到时光的尽头，那将是多可怕的事情啊。但我却认不出那个人，也许是因为少年的灵魂开始发酵，信念失了真。但我想，她也杀了人了。
　　
　　我就这样，在这个六月将至的黎明，四肢冰冷地俟候天亮。不敢再闭上眼睛，这一闭上，又拾起了太多幽怨和哀伤。当一份爱变得异常冷静，说明回忆已经成为回忆。我清晰地听到命运的挪步声。年轻的我们，谁都没有做错，只是被时光，错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