愿母亲在地下安息

　　77岁的著名电影导演翟俊杰，做客《北京卫视》，他谈到自己的母亲时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，他说：“我每次回家，推开家门让我最开心的事，就是能叫一声‘妈’。我妈今年90几岁，还耳聪目明，步履矫健……”听到这席话,我便想起去世快一年的母亲，想起她年轻时风风火火在生产队劳动；想起她年老后佝偻着身子，挎着竹篮到园田劳作；想起她惬意地坐在躺椅上看电视；想起她每周五下午静静地坐在门口盼望我们回家……一年来，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浮现在我眼前。

　　母亲一生身体康健，极少生病，直至逝世仍然耳聪目明。我只记得，母亲在十多年前患过一次隔膜炎，输了几瓶液就痊愈了。2005年，73岁的母亲，提一桶猪食去喂猪时，不慎扭伤了腰，贴了几贴膏药就好了。随着年龄的增大，背渐渐驼了，在近3年之中，背驼得更厉害，腰弯成了90度，走路还要靠拐杖，从此母亲再也不能下地劳动，只在家里“坐镇指挥”父亲田间耕作和家里的一切。什么时候该下种了，什么时候该治虫了，什么时候该施肥了，什么时候该收割了，她就像亲自到田间去看过一样，把握得十分准确，使我们都感到十分诧异。其实，这正是她一生从事生产劳动，积累的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。

　　母亲在家并不孤单，她不仅有父亲陪伴，还有电视相伴。背驼了，外出不方便，便坐在家里看电视，每天都要看《新闻联播》《天气预报》《社会与法》和一些卫视台的电视剧，每周日我们回家后，便絮絮叨叨讲给我们听。母亲经常叮嘱我：你当校长要当个好校长，做一个伢们和老师都喜欢的领导。每当听到母亲的谆谆教诲，我就想起慈禧写给母亲的诗：“世间爹妈情最真，泪血溶入儿女身。殚竭心力终为子，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除了有电视陪伴，隔三差五，组里有一些老人到我家串门，和母亲说一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，谁家儿子结婚啦，谁家做了新房子啦……她一并装在脑子里，如果她知道哪家有红白喜事什么的，便会叫父亲给我们打个电话。家里的电话，便成了后辈们与她联系的纽带，子女、外孙、孙子有好多在外边工作，每隔几天，都要与她通电话，因此，我们大家庭的情况，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。谁过得好，谁家有难题，她都同晚辈们同喜同忧。因此，她的生活并不孤单，她的心里并不寂寞。www.yh31.com

　　去年腊月初九凌晨，父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：“你回来一趟，把妈弄到医院去看一下! ”我开着车急忙往家赶。回到家，看到母亲躺在床上，身子很虚弱，有气无力的，我问母亲：“您哪儿不舒服啊，我把您弄到医院去看看吧！”母亲摇摇头说：“不用看，没哪儿不舒服啊，就是没力气而已。”我也无奈，打电话叫来二姐，二姐来后为她弄吃的，我到村卫生室找来医生为母亲输液。我问医生：“没什么大碍吧？”医生说：“没事，人老了，就是这样子。”我们也就掉以轻心，认为没事了。谁知过了两天，腊月十二的清晨，星期六，我心里隐约挂记着母亲的病情，一起床便对妻子说：“早点回家吧。”（以前是在外边过了早才回家的）刚到家，妻子就跑到母亲床边看望，可此时，母亲已口不能言，只眼睁睁看着我们，摸摸她的胸口，还有汗珠，一息尚存，我们已感到事情不妙，赶紧给亲戚打电话，大约在5分钟之后，她便仙逝，永远地离我们远去。妻子嚎啕大哭，我也珠泪洒落。

　　母亲晚年很快乐，她从不畏惧死神，只是舍不得眼下的好时代，舍不得她的儿孙们。她是我们的母亲，上辈子即与我们结缘，就在她并没有征兆的死去的前两天，她的六个子女中，武汉的、深圳的、浙江的都陆续回来，陪伴着她:尽管当时大家都没想到她会突然离去，这就是缘份。她最疼爱的小孙子刘旭，腊月十二正好是他在南开大学考研的时间，当天中午，他给我打来电话：“我怎么老是心神不宁，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？”我极力掩饰母亲病逝的消息，以免影响他的考试，不想他还是从鞭炮声中听出了端倪，紧紧追问之下，我不得不实情相告，之后，就只听到电话那端的啜泣声。腊月十一晚上回家，我在床边与母亲说过一阵子话，只记得母亲当时说：“唉，妈不行了，这回恐怕熬不过去！”我不以为意，谁知这次竟真成永别，每想至此，不禁潸然泪下。父亲太大意：他在十一日晚是陪母亲度过的，腊月十二，天亮时，母亲可能感觉不行，把被子掀开，父亲脚冷，再盖住，母亲再掀开，父亲有点火了，干脆起床做事去了——此时天刚麻麻亮，父亲怎么这么大意呢？可能根本没猜出母亲掀被的原因。我们后来想，也不怪父亲，我们都太大意，谁也没有估计到母亲卧床仅两三天便会离我们而去，她以前不是好好的么？前一天说话还声音洪亮，每每我们问她的吃、喝，她都说得清清楚楚。掀被子时，可能母亲已经不能说话，心力衰竭，又不能做出什么更大的动作，似乎仅此告知父亲，父亲即浑然不知，母亲就这样一步步离我们而去，每每想到这些，都痛心不已，泪湿衣襟。母亲一生平和，死也安祥，她应该是带着恬淡、宁静与幸福离开的。我们风风光光地将母亲安葬在她生前选定的一块向阳的山坡上，青山作伴，我们对天祈祷：愿母亲一路平安，早入天国。

　　母亲一生勤劳节俭，行事端正，把我们个个教育成人。我至今还记得，母亲年轻时，每天天不亮就到跑马岭开荒，晚上回来喂猪，夜晚在油灯下纳鞋底，为我们补衣服、缝书包，为我们填包肚子忙东忙西的情形。那时粮食的唯一来源是靠生产队里分得，所以母亲便拼命地在队里挣工分，起早贪黑，加班加点。把我们几个子女也安排得井井有条：大的参加生产队劳动，小的喂猪、喂牛、拾柴禾、捡稻谷、掏苕等。即便如此，我们一家还是难得填饱肚子，还经常到田间挖野菜充饥。那时生产队管得紧，没有多少自由时间，一点自留园田完全靠抽空来种，然后叫我们把豇豆、辣椒、白菜等拿到刘家场去卖几个钱；在山上砍几棵树，劈成柴，挑到西斋去卖；把山上的树蔸挖起来，挑到原公路段一个化沥青的地方去卖，挣得几个小钱。过年了，为我们添一件新衣，买一根麻花、烧饼吃了，我们便高兴得不得了。毕竟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，母亲一生都保持了这个习惯，即便是年老体衰，仍然不辞劳作，仍然不肯乱花钱，相反，每年还与父亲一道喂一头猪，喂几十只鸡，种几亩薄地，一年下来，不仅平时为我们提供吃的，自给自足，还略有节余。在她逝去后，我们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万余元的存款。

　　母亲用她的言传身教影响着我们，她常常告诫我们：遇事讲道理，有理走遍天下；做事讲良心，为人不做亏心事，半夜敲门心不惊；干事守法纪，违法乱纪的事坚决不做。有她的教导和严加管束，在我们这个大家庭，大人孩子都能做到尊老爱幼，遵纪守法，勤劳节俭，幸福平安。

　　母亲极富爱心，对自己的儿女严爱有加，我们都很喜欢她。母亲在年老后一直随我们生活，婆媳关系相处得极好，每到周六，她会搬把椅子坐在门口等着我们回家。当我们出现在她面前时，她长舒一口气，高兴地说：“你们回来啦! 我都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!”妻子便会接过话头：“有您在家，我们怎会不回来呢!一定要回来看您的。”之后，婆媳俩总会坐在一起唠嗑半天；到做午饭的时候了，妻子、母亲便共同择菜，商量中餐吃什么，妻子在锅里炒菜，母亲便在灶前添柴火。吃饭时，母亲总会边吃边说：“你们回来了，我才吃一顿好饭，你爹做得饭像粥，菜很不好吃。”也往往在这一天，母亲的饭量才会大增，看到这样的情形，我的心里便觉得很高兴，便定下了每周日要求妻子必须回家给母亲做饭的规矩。关于此，我在2006年的普通话考试中，抽到了这样一道口头作文题：《我的假日生活》。我用普通话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，还感动了评委。也是往往在周六、周日，我们还会为父母亲带些好吃的，让他们也尝尝鲜。母亲吃着我们为她带回的东西，就如我们小时候吃着母亲给我们买的白面馒头一般地高兴。

　　母亲晚年最关心后辈的生活境况，尤其关心她的两个小女儿。三女儿家庭境况比较差，母亲一直在盼望她们好起来。今天，我要告诉母亲，您三女、三女婿、外孙子一家三口近年在外打工，家庭年收入5万元以上，经济条件已有很大改观，一家三口和睦相处，成为了幸福之家。您的幺女儿、女婿在武汉与人合伙办斗车厂，年收入30万元以上，生活富足，是您儿女中的首富。其余的子女们个个身体健康，家庭幸福，您的孙辈们个个青春靓丽，意气风发。有的发奋读书，有的商海遨游，有的打工挣钱。您唯一的外孙女文艳现已资产过千万，当属富翁；男外孙有的月薪上万，有的在开公司，有的当了小官；您的长孙刘涛今年马上结婚，您就要抱上曾孙了，小孙子刘旭已入南开大学读研。我们的家族如芝麻开花，节节攀升。

　　母亲的逝世是我们的巨大损失，以前回家总能见到母亲，虽然有时会责怪她把家里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，但与现在回家那种冷清的感觉相比，觉得那时真的很幸福！母亲不是年老体弱么？不是行动不便么？怎么能随意责怪呢！虽然现在父亲健在，可父亲毕竟没时时在家：有时田间地头，有时外出走走，有好几次回家家里没人，我都没有了家的感觉，连回家都感到有些陌生了。每次回家，真希望再看见母亲在太阳下，仍旧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等着我们。姊妹们回娘家的日子也少了，家里失去了往日的好多活力与欢乐。母亲，您回来吧，再来一次家人团聚，其乐融融。可如今，您再也听不见亲人的呼唤，看不见家里的热闹，我们的心与母亲痛在一起。

　　母亲是在去年腊月十二清晨去世的，至今已近一年，也许是因为想念的缘故吧，一年中我无数次地梦见母亲，有几次在梦中泪湿枕巾。有一次开车时，突然在小堰垱的公路边似乎看见母亲佝偻着身子走路的身影，我一个急刹车，扭头一看，哪里有母亲的影子。母亲不是腰疼么？从没一个人在外边走路；母亲不是去世了么，怎么会在公路边！我恍若隔世，知道是心思所至,也再次勾起我对母亲的无限思念。

　　母亲一生是辛劳的，也是幸福的。她四个女儿，每隔几天必来探望母亲一次，买来穿不完的衣裳，吃不完的零食，让周围的多少老人羡慕；她的儿媳孝敬她，和她心贴心，比待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亲，赢得了多少亲友的称赞。母亲驾鹤西去，令所有的亲人痛彻心扉。母亲是勤劳的，母爱是伟大的，没有了母爱，我们就成了灵魂不全的人。我们用什么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？惟有秉承母亲的品格，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，使我们的母亲含笑九泉，我想这便是母亲希望看到的。

　　农历十月廿八，是母亲的生日，每到这天，家里总是热热闹闹，今年呢？今年会是个什么样子？我无法想象；我想起了周寿昌的诗《晒衣裳》：“卅载绨袍检尚存，领襟虽破却余温。 重逢不忍轻移拆， 上有慈母旧线痕。”今年的腊月十二是母亲逝世一周年的祭日，母亲会再回来么？我们还能见到您么？母亲！

　　母亲，您安息吧，您的勤劳节俭的品格，您待人处世的方法，您热爱家庭，疼爱子女的母性，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，您的思想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，我们永远怀念您，母亲!

　　愿母亲在地下安息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