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盒莲蓉月饼的回忆

　　现在又要到了中秋节，不禁又要开始想念儿时的那个节日。在那个时候，由于大陆内战不断，不得不举家迁往香港来避难。记得那是在夏末的时候我随着妈妈和哥哥过来的。哥哥大我八岁，父亲很早就过世了，他于我的印象不很深，倒是母亲，那时虽然小，母亲辛苦劳累的背影倒是留给我很深的印象。怎么说呢，我算是个不很听话的小鬼头，跟哥哥差别很大。母亲有我这个儿子，时时刻刻都在犯错，总是觉得对不起她。

　　初来香港时候，我们选择把家安放在深水踄，那里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聚集在一起，我还记得巷口里有一个四川老伯开的理发店，旁边是一个香港修鞋匠，还有金鱼店什么的。巷子里总是很热闹的，尤其是在吃饭的空隙里，一条街的人家都会在街道里撑张圆桌子，隔三差五的吃晚饭。那个时候最幸福的要数孩子们了，端着碗筷便跑到旁边人家，吃上个百家饭。一顿晚饭能吃出一辈子的感情。想想那个时候，虽说吃的质量很差，也不卫生，可它仍就是我这辈子最美味的佳肴。人总是容易念旧，觉得小时候才是最美的，即使那时经常哭鼻子。

　　转眼间要到中秋节了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买月饼了。而那时候那种环境下决定着月饼的功用与归宿，深水踄的穷人也不能做得了主。当时英国还在香港扎根，治安什么的都有当地英方警署管辖。我记得管辖我们那片的是一个叫Law Jefferson的英国老。母亲来香港后，在家门口开了家裁缝店，一直过得相对安稳，也多是因为那个老外，其实深水踄的人没有一个喜欢他的，甚至说讨厌也不过分。每个月它都会收取五“治安维护费”，那个时候母亲一个月也就挣一百左右，再给哥哥交高昂的中英学校学费，所剩，无几。

　　而可悲的是，中秋居然还要送Law sir月饼？那个时候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。或许大人们有他们自己的思维方式，我是这么想的。中秋节的那个月份我家的日子过得真的不怎么样，为了省下买月饼的钱，有很多天的早餐都不得不省下来了。就是这样，临近中秋的时候，终于省下了一部分钱。那个时候月饼并不是像现在那样很贵，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买些回来。

　　我还记得，有天晚上我和巷子里的小伙伴一人手里拿着个纸糊的灯笼，我们再请街口的老伯在上面画上嫦娥兔子的简笔画，之后在巷子里热闹的跑着叫着，那个时候才是最开心的。傍晚十分，母亲左右手个拎着一盒月饼盒子从街口走回来，等我看见母亲时，更确切的说，是看见月饼的时侯，早已跑到母亲身边围着她转啊转，就等着盼望已久的月饼和母亲的月饼故事。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的要母亲打开盒子吃月饼。那个时候，一般的月饼并不似现在面团里裹的什么都有，五仁的居多。而那个时候最好吃的莫属白莲蓉月饼，不但皮薄馅大，而且酥脆得很，用油纸包着都能渗出很多油来，但吃起来却一点都不油腻。在我看来莲蓉月饼可真的算上是极品，因为它比普通月饼要贵上好几倍，只有洋鬼子和贵太太家才能到吃很多。母亲带回来的恰好就有那么一盒莲蓉月饼。母亲每拿出一盒都会说：“这盒是送某某某的，那盒是……”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月饼从人间飞奔到了月宫，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块普通月饼而已。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大哭了一场。我不要什么普通月饼，我要的是莲蓉月饼！这个念头一直在我心里愤愤呐喊着。夜里辗转反侧，满脑子的月饼，万恶的月饼，和求之不得的月饼。突然间脑子里蹦进去了一个“邪恶”的想法，如果这想法算是邪恶。

　　我悄悄走进客房，黑暗中摸索着那盒莲蓉月饼，因为它的包装盒比其他的要硬些，不一会就拿到手了。盒子里共有四块，我拿走了两块，我一块，再打算留给哥哥一块。之后清理好现场，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。直到第二天清早起床时，我的心还在通通直跳。母亲一大早就伶着月饼出去了，好在她并没有拆开检查。我悬着的心下去了一小半。中秋节那天白天我一直在家干巴巴的等着母亲回来，在确保母亲没有发现之前我是不敢动一口月饼的。

　　恰逢母亲那天回来的很晚，我一直在悄悄地观察母亲，可她却并没有看我一眼。那个中秋节我只知道我过得相当忐忑，却也忘了母亲和哥哥快不快乐。晚上躺在被窝里，等母亲睡着了以后，悄悄地拿出一个莲蓉月饼，掰了一小块，放在嘴里，不敢发出声响。那个月饼我一共吃了十几天，但现在竟也忘记了偷来月饼的味道。

　　事情过了很多年了，如今母亲也早已八十，膝下儿孙满堂。只是得了痴呆症，前些年跟着哥哥去国外住了。在去年过中秋的时候，哥带着母亲从国外赶回来，一起聚了聚。酒茶饭饱后，老哥拿出来一盒月饼，就是那时著名的广式白莲蓉月饼。我本来早已把这段故事埋了起来，却不料又被他再度谈起。我这才恍然大悟，原来儿时做的那件傻事母亲和哥哥早已知道，只是不说而已。哥哥告诉我，“那个年代咱家过得很穷，吃月饼那还真是件奢侈的事情。那个中秋是我们一家三口分着吃一块月饼，母亲看不了你受委屈，连月饼也买不起，她心里很难过的。其实在母亲出门的时候就感觉盒子的分量不够，她后来跟我说，‘小弟既然拿了，就好好吃了罢’”

　　我听完之后却早是泪水藏在眼窝里，是感动还是内疚，我不清楚。远处飘来的云朵盖住了圆月，只留下朦胧的月饼色的光泽，我慢慢地走进母亲的房间，轻柔的握住她的手，心里的堤坝诀了口，泪水也开始翻涌了出来。母亲用很温柔的眼睛看了我一眼，她已记不得我，更记不得那半盒莲蓉月饼。可我记得，就如母亲那温柔的眼，虽然浑浊了，它仍是那双记忆里年轻鲜活的眸子。我轻轻把月饼喂到母亲嘴里，母亲很欢喜的说了句好吃。

　　右手窗前下那轮月亮，不知什么时候没了遮拦的云朵，变得如水般清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