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，他回去了

　　啊父亲，我们走吧。我陪着你，我们回家。

　　这个十一月的清晨，真冷啊，父亲，我抱着你。

　　上一次，你抱我的时间我记不得了。或者，父亲，印象中你很难抱我一次，你一直是一个普通的老式男人，家长的威严比一个慈爱的父亲形象更加重要。

　　十岁以前，每次过年前，我都会恐惧地等待着你对我，还有姐姐弟弟每年一次的审问，主要是通过对考试成绩和通知书的研究，决定是否施以竹板之刑。这是一个古板官僚的恶习吧？

　　这可能是一年你唯一关心我们几姊妹的行动。

　　平时，你基本无暇过问我们，你的工作太忙了，那个时代，没有偷懒的官员。或者，也因为我们几姊妹的学习成绩一向都好的。

　　十岁到白合读初中后，你常常不在家，我自己玩，自己吃饭，自己洗衣。

　　开始有三姐照顾。后来，三姐去成都读书，基本上就我一个人了。

　　我常常几天几天地吃住在老师的家中，他们都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子一样看待。我小的时候，是多么地讨人喜欢啊！聪明，漂亮，调皮……你几天不见我，也也不觉得应该问，心安理得，理所当然。但是父亲，我知道，实际上，我是你最疼爱的儿子吧？

　　有一次，我回家，玩过头了，第二天一早才从杨家走路白合上学，十岁的孩子一清早走十二公里的路，当我费力爬上最后一个长坡，父亲，你站在那里。

　　那时候没有手机，父亲，你等了多久了？

　　那个地方，是白合粮站。

　　父亲，我们现在正在经过白合粮站。永恒网www.yh31.com

　　因为宠爱，所以，我总是有零钱可以买成箱成箱的连环画，可以一天吃一个糖包子，可以吃糖把牙吃坏。

　　所以，我可以欺负弟弟。

　　可以跟姐姐们对抗，尤其是二姐。

　　四个姐姐之后，你才有了一个儿子我，你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，虽然，你抓住了革命的机会去当兵，抗美援朝。骨子里，念念不忘传宗接代的恶习。据说，在高梁供销社，我出生的时候，你在外地出差，当你回到高梁时，被所有的人拦住，从下车到家，你身上的钱被搜去，他们要你请客。

　　所以，你开会出差的时候，只要可能，你会选择带上我。

　　所以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我，一直是这样。六岁的时候，我因为生日没有客人，愤怒地躲在床下，让你和妈妈着急。二十二岁的时候，可以理直气壮地窝在家里写作。三十岁的时候，毫不在乎地只身孤影，不理会你们闪躲的关心目光。四十岁时，我还可以冲着你和妈妈发脾气……

　　父亲，但是最后，我还是没有让你见到你盼望了三十年的媳妇儿。让你这十年无所事事，只好寂寞地炒股，比以前上班还坚持。

　　应该是这么久。十岁你肯定就把我当成男子汉了，或者恨不得给我订一门童养媳。

　　你总是恨不得我立刻长成跟你一样，偶然的细节中，我感受到你对我寄托了很多很大的希望吧？

　　有一次，从白合回家，你骑自行车，让我坐到前面的横杠，我的双手只能扶不停摆动的前把，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，不是武林高手。

　　我记得很清楚，就在这里，一公里碑这个地方。

　　父亲，现在我们再次经过这里，这次，是我紧紧地抱着你。

　　的确，你对我的期望，比有些父亲多一点。

　　你常常让我代表你去拜年送礼，这不算什么。有一次，在县城，你让我一个人去杨叔叔家拿戏票，我从红旗旅馆沿文英街走到河坝街的县委背后，回来的时候，迷了路，最后从金霞宫那里穿回去的，走到百货大楼对面的红旗旅馆，你心安理得地在旅馆中跟人吹牛。一个几岁的乡下少年，在完全陌生、充满敬畏的城市里，完成了一件他认为不可想象、却无法拒绝的任务，我一直认为这是我童年的壮举之一。

　　还有一次，你似乎是喝醉了，在工商所大声骂人。

　　我惶恐而厌恶地看着你。你突然小声地对我说，你没有喝醉，你是故意的，你是要骂给有些人听。

　　那一刻，我非常震撼：我心中的神，为什么也有软弱的一面？或者，父亲，你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把我看成需要解释的对象了吗？

　　啊，父亲，原谅我，我逃避得太久了，我做自己的梦太久了。

　　父亲，那么现在，你休息，我来吧。

　　父亲，我们快到报恩寺了。

　　报恩这两个字压得我难受。

　　四十年来，我回报过你什么？我非常羞愧。

　　除了最近的榕树下特别大奖和一个金牌作家来得及时，我连你最期待的媳妇儿都没有找到。

　　反而，我做过那么多错事，连你好不容易偷点男人的小乐也被我不懂事地愤怒声讨。父亲，你的女人怎么办？那天，我问你，你没有说，或者，是因为弟弟制止了我，或者，是你觉得难为情吗？父亲，我总会记得她的，会在某个时候回报她的。

　　那我认真给你选一支股，争取今年冲过三十万。

　　再给你准备点好酒吧。这是你一生中的最爱。

　　父亲，过段时间，我来这儿看看，也许能够给你做点什么，或者，我换一个更热闹的地方，我跟很多主持都熟。

　　现在，我们爬上山了。这是我们这一路最高的。

　　对，就是酒，就是热闹。

　　你的一生，似乎有很大一部分记忆停留在酒桌上。你会过各路英雄，划拳猜子，在这片舞台上，叱咤风云，灿烂辉煌。工商所的谢叔叔、钱叔叔都是你牢固的酒搭子，供销社的杨叔叔、梅叔叔，还有徐叔叔、王富龙叔叔、王德友叔叔等等，都是酒久考验的战友。

　　泸州老窖，就是现在的1573吧？这个系列还有泸州特曲、一曲，二曲，三曲，尖庄。常常出现在酒桌上的，还有绵竹大曲，剑南春。当然，还有偶尔的高档酒。

　　三姐做酒柜的时候，你把所有珍藏的好酒都给三姐去摆。你对我们，总是这样。

　　但是后来，你有了高血压，必须隔离那些热闹的场合，这是多痛苦的事啊！你只有眼馋的看着我们划拳喝酒，我的父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