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相信明天的世界

　　一直以来，父亲都是凶神恶煞的感觉。时过境迁。人也在一点一滴的改变着。

　　或许是我和父亲这么多年的隔阂太厚了，现在的他，我反而特别不习惯，他没有再大吼大叫，没有鞭笞抽打，没有再说我没用、没有再说我是败家子。他开始温和的和我商量，他开始提醒我吃饭（哪怕我在三楼，他在一楼，有时生意很忙，他也会跑上楼提醒我吃饭），他开始询问我在做些什么，他开始给我准备一大堆吃的喝的，开始提醒我妈给我买身儿衣服裤子，还有一双篮球鞋。父亲似乎特别了解我，而我20多年来，似乎全然不知道，心里储存着他的印象，还是凶神恶煞，大吼大叫，恨之入骨……

　　有人说，五十是人生的一道坎。好像确实也是这样。恰恰是在这个时候，父亲和气了、和蔼了，他似乎变了；又或许是我自己久久未能挥去心里的创伤，这几年一直没有一丝丝的察觉。父亲1962年4月15日出生，也快50了。（他心里也根本不知道，我记得他的生日）

　　五十，这真是个神奇的数字。多少年了，我们更多的是敌视，别说谈心了，就连站在一起的时候，也会隔上一步加半步的距离。这个假期，我刻意正面看了看父亲，父亲老了，太突然了。眼前的父亲的脸，父亲的头发，父亲的身形，父亲的嗓音

　　——我怎么陌生了。

　　我心里突然感觉着特别内疚。

　　到底是谁错了？我不断的询问自己，不断的回忆。可是看着眼前的父亲，甚至看着父亲的背影，忍不住的阵阵心痛，好像遭到了斥责。即使不是我错了，看着眼前的父亲，或许我该是勇敢认错的一方。毕竟，没有我，父亲可以再生一个孩子；没有父亲，今天我还是个孤魂野鬼，也说不定。永恒网www.yh31.com

　　——原来，我本身就拥有一个可爱、和气的父亲。而且，他是一个可靠的、有实力的父亲。

　　父亲突然让我觉着特别开明，特别理解我。他主动要求和我谈谈，这个假期基本每天我们都会坐在火炉旁，看着电视。他有时奇怪的摸着我的头，把我左手手心放在他的右手手心上面，左手不断的拍打我的手背，有时突然使劲的击打我的背，然后满意地用浓重的汉中话说：“这才像个男子汉！”，我觉着他是在赏玩一个自己精心雕琢的商品，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。我根本就不理他，一眼盯着电视，其实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“李科，李科，李科”，他急促的叫着我，暗示我看着他的眼睛似的。我总是闷着头——“啥子事么！”“二楼上屋里放了一抓香蕉，今天刚给你买的。贵得很。你看我对你多好！上去拿下来，我们吃香蕉！”他这口气还是没变，很重很凶。我愣了一下示意不想去。他推着我，赶紧去赶紧去。给你买的！我下来以后，香蕉扔在了桌子上，说：“我上去看书了。”，其实我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坐着。“坐到坐到。”凶巴巴的，这点变不了了。我盯着电视发了会呆。过了一会，他把自己刚剥好的香蕉递在我面前。我愣住了。——“爸爸，你看一会电视就上去睡觉。天气太冷了。我先上去了。”我低着头说，心里很复杂。然后我就上楼去了。躺在床上，暖暖的。原来，我妈早已经把被子拉开，电热毯也帮我打开了。卧室里，下午刚刚换下来脏的内衣内裤外套鞋子，全部不见了——我想应该是我妈拿去洗了。我走到房子靠东方向的窗子前，洗衣机垮塌垮塌响着，外面已经很冷了，这个时候也已经晚上10点半了，明天他们还要起床做生意，家里做的是水泥、石棉瓦的生意，有时半夜也要起来接货，有时父亲需要守夜，等货源来。就这个假期，他就经常半夜1点才去睡觉。（自从08年后半年开始，水泥就一直特别紧缺。很难接到。父亲为了货源，也费了老大的功夫。这都是我这学期假期才了解到的，父亲是钢铁一样的，靠得住的人。）我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这块的时候，突然觉着特别心酸。

　　——父亲告诉我，以后的路他都已经铺的差不多了。在努力个四五年，加上我自己的努力，我不用特别愁。他说他现在拼命挣钱，都是为了我好。

　　他一直都是一个直接的人，他需要我理解他的好的时候，他就会一直给我讲他对我有多好多好，一个劲儿的给我讲今天挣了多钱，怎么挣的，明天还能接到多少货，这个假期过后，大概能捞到多少钱，两三年以后，大概可以存起来多少钱。他也时常讲我花了他多少钱。更详细的时候，他会对比其他的家庭，说他给我的要远远多于其他家庭，城里的不比，就比着看周围，比着看村子上，镇上的，没有一个比我花的钱多，没有一个比我吃得好，比我穿得好。也确实这样子的，同等条件下，我吃穿都是非常好的。从小就是这样。小的时候，大家吃不起鹌鹑，他总会给我不时买一只，还有很多鹌鹑蛋（我只记得，一颗鹌鹑蛋那会八分钱），他这个假期告诉我，我小学的时候，吃一只鹌鹑，他要挣两三天的钱。我相信。（那会我爸爸是修锁子，后来也修自行车，妈妈夏天在卖雪糕。我记得夏天的时候，妈妈卖雪糕，冰棍儿为主，总是卖不完，回来后，他就骂我妈，有时还打我妈，我妈忍受不了时还会跑回外公家避难。这些父亲他现在都不提的，可是我都还记得非常清楚。因为父亲以前性格极其暴躁，我性格孤僻、倔强、蛮横。妈妈受尽了气！爸爸是老虎，我是大龙，妈妈是兔子。我总是讲，妈妈就像肉夹馍的肉一样，被我和爸爸夹着。一虎一龙，中间夹个兔子。父亲总是觉着自己是家里最最最辛苦的人。我觉着妈妈是最苦的。妈妈还有胆结石，好多年了，也不去做手术。哎……有时会特别害怕。等自己长大了。等自己稍有能力给父母幸福的时候，他们会是什么个情况。）

　　——我想对父亲说，我相信明天的世界，在那里有我们一家子人的幸福。

　　现在我们家应该说比较不错了。稳定。有一部分钱。明年我也毕业了。这都是爸妈多年努力的结果。

　　这个假期我才了解到父母的伟大，更了解到，我的爸爸妈妈摆在全国，也未必有几个能比他们优秀、称职。妈妈说，从小到大，我收压岁钱从来不花，她都为我存起来了。现在存的都是一个单另的账户。而这一点爸爸并不知道。这个账户里包括了，我每一年的压岁钱、去西安上学的时候，外公、小舅、姑姑等人也给了一部分钱；大部分钱都是外公给的。因为外公特别偏向我，但凡放假去外公家玩，小学毕业，初中毕业，高中毕业，甚至去年外公去世前，外公总会给比较大数目的钱给妈妈。或许我妈给我存钱的想法，是外公要求的。现在想起来，外公可能怕我爸爸是个靠不住的人，让我妈妈留了这么一手。这并不是我外公心思多或者其他的，因为父亲以前性格暴躁，说话粗的很，父亲小时候是出了名的，打架他绝对是第一名。父亲学习的话，就是数学学得好，不过因为家庭条件限制，小学也没有毕业。16岁白手起家。真正的白手起家。爷爷什么也没有给他。因为父亲小时候给人的感觉，太不靠谱了。除了爱打架爱惹是生非，什么都不会。后来妈妈回忆说，也是因为生下了我，有了我以后，爸爸才开始不打架，不打牌，他才开始偷学手艺，想方设法的赚钱。这个假期，小姑姑来我家，小姑姑是我爸爸的亲妹妹，她回忆说，那时候，生我的时候，家里一分钱没有。爸爸硬是想方设法，让妈妈把我生了下来，而且，他们三个人在城里待了两个月。这在那时候，那种境况下，就是奇迹。姑姑举了个例子，他们三人没钱吃饭。饿得不行。爸爸到饭店分别叫了三份饭，姑姑先吃完；然后爸爸让姑姑送了一份到医院给妈妈，姑姑到现在都感到疑惑，他的哥哥到底是咋弄的，吃了三份饭。一分钱都不给。还没什么事。爸爸身子很胖。爱吃肉。饭量大。也是那时候穷怕了。饿怕了吧。

　　爸爸性子暴躁、蛮横、做事说一不二、霸道。他打我，让我跪在马路中间头顶小凳，凳子上放着30斤的钢锭子，他拿毛巾抽打我，我害怕他打我，把毛巾藏起来，他就自己设计了鞭子（自行车外胎，用剪刀剪成七八条，就像鞭子一样，一下子打过来，背上就有七八条乌红的血印子！）父亲是一个凶狠的人。但这不是他的错。如果父亲没有这样的霸气和血性，从一分钱没有，一个人都不认识，就他和我妈妈到这我们镇子的街上，混到现在的条件。是绝不可能的。你知道吗？结婚以后，爸爸想做生意，和亲戚们借钱，没有一个人借给他。爷爷那会有加工厂。在村子里还不错。可是爸爸也根本得不到一分钱。他一个人到街上，偷看别人开锁修锁，偷看别人焊接烂塑料盆子、铝盆子，他偷学修自行车，偷学修摩托车、小型卡车，后来他都做过。几十年过去了，父亲总结这些跟我说过一些话，他说，亲戚不如朋友可靠！他说，做手艺不如做生意！（用现在的话，应该是给别人打工始终不如自己干来钱快）他说，做人不要搞“虚”的。你跟别人搞虚的，关键时候，没人帮你！他说，做事情要有决心，管他妈的别人，你觉着对，想好了你就去做，亏钱了赚钱了，都是你自己的事! etc.每次说这些观点的时候，他都会刻意加重语气重复好几遍。（父亲显然不了解我的内心；如今这个他一辈子精心雕琢的工艺品，外观看起来，好像是他想的那回事，可是这个工艺品的内心世界，已经是他看不懂得了，也可以说，我们两个人在内心里，实际上是陌生人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