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下流淌的风景

　　西藏有些地方，男性对女性表示赏慕和友好，有拍拍女性臀部的习惯。我发现被拍的对象，多是样貌差不多的可爱女子。手势搁放的位置大多顺右手拍在臀右，不轻不重，一般都三四拍。顺序是关键的，由上至下，第一拍位置稍高一点，这样就不至于在最后一拍落得太低。这种得体的手势，也表示对可爱女性的赞美，你可在这短短的片刻感知一种悸动，但无关风月。如果那手势是由下至上的，或是由上至下后落处太低，就有失敬意。若手势搁置不动，更甚按至后反复摩挲，就是调情甚至猥亵了。

　　西藏还有一种手势，要协同其他的动作来表达一种完整的意思。这个动作多出自于顽皮的小孩子，类似于我们经验过的小鬼脸遥儿，是把左右两手举在左右面颊边，然后伸出舌头，舌头和两手同时抖动起来。这个动作以男孩居多，非常有动感，当一个男孩飞快地两手上扬，迅速吐出他的舌头，你会看到好像突然间疾风吹过了小树。

　　当这个孩子得你的友好或看着你顺眼，他会给你这个加上吐舌头的手势，反之，他也会如法炮制。

　　要说西藏最出彩的手势是招手。这个最为常见的动作，被他们演绎出了一种独特的风姿。独特在其回旋的向心力，无论是告别挥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的摆臂摇手。

　　最后都回归到向内划荡的摆动——身体前倾，手臂在伸出的前方勾画出半个弧度，然后摆向自己的胸前。这个动作特别有感召力，诚恳到了心坎上，即使是送别，看似绝对不是款款的仪式，悲凉的或是无奈的招手，而是唤你回来的承诺。

　　西藏，绝对是一个神秘的地方，一招一式都牵你回想。

　　阳光下的一切令你目眩神迷，晃动的风景无处不在。

　　所以，我奉劝那些想望已久的客旅，放下手臂搭起的小凉棚吧，那样只能框定一方风景。甩掉遮阳的帽子和漂亮的墨镜，既然来都来了，就敞开所有的细胞与风景一起大呼大吸吧。

　　流动的风景，会把你一带就带出个十万八千里。

　　三

　　西藏的语音不是固定的，没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。离开拉萨向四方而去，翻不过两座大山，以拉萨藏语为标准的藏地语言，就各自为政了。这种各自为政，区域性是相当强的，完全可以想象，在交通不便，交流困难，保守闭塞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下，置留这一现象的合理性。

　　各自为政，使他们的生活流转在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里，就像转经，放牧，耕地，收青稞，风干牛肉，编制帐篷一样，心无旁顾地从容不迫。

　　在西藏这个占据国土八分之一的广大区域，藏语和汉语为其主体语言。而使用汉语言者，大多数是外来者。

　　现在，让我们感受一下本土的腔调吧。虽是各自为政的区域性状，但不离大体。

　　西藏语音的大体，是大山大水的融合。是千年雪被太阳融化后沿万重山脉的奔流。它是带着水光的，也附着山的耸竣。它不像水那样清薄，也不像山那样强硬，是被不老的风打磨了棱角后的清朗。尤其在本土人的放歌中，我们从那打开了所有共鸣腔的气流里，闻得山河的自然朴素和亲近。

　　这样的歌声，是可以制造歌声以外的另一种绮丽——朦胧或真实的图画，产生一些神奇的审美效果。当歌声从或近或远的什么地方摇曳而起，甚至会使我们的意念出现暂时的停顿。

　　去年我前去林芝地区，沿途经一片开在我们脚下远处的油菜花地。我下车赏那大片的油菜花，忽听远处的不知处传来阵阵歌声，一下子竟觉得那些油菜花变得更加浓黄，金光灿烂起来。我的同伴刚从车工取下一怀抱林芝红得发紫的苹果，想让我们就着油菜花的美丽好好分享，被那清朗的歌声给震惊了，一怀抱紫红的苹果，噗噗落地，顺着脚下滑往油菜花盛开的地方……

　　西藏的文字，相传始于公元7世纪。为翻译佛经所故。藏王松赞干布执政时，派遣一些贤明聪慧之士到印度学习梵文，学成归来，造建了西藏文字。

　　由此看来，它采集缠绕着经和诗元素的梵文之种，在西藏这块高天厚土扎根生枝，就使得这种文字包含了哲学和诗的意韵。在表文达意之时，常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正反相托的融合性。还善于通过比喻，说明具有内在逻辑性的相似事物的性质。

　　西藏和平解放后，人类到此为止的一些浅显的现代文明，刚刚以简便易行的方式尝试着向西藏引进。新事物不断涌入，需语言的切入，给其确定的命名和相应的解释。50年代中期，共和国政府为解决幅员辽阔的西藏地区民众的取暖问题，曾命国家煤炭部到西藏考察。当时西藏有些文化机构尚不健全，但人们建设新西藏的劲头很高。在国家煤炭部进藏的公路上空，每隔一段路就插旗悬幅，打出迎接的口号，其中表达中心意思的条幅是这样写的：热烈欢迎国家牛粪部来我区。

　　“煤炭”一词是藏语中前所未有的，取煤炭部门“烧火部门之意”，在藏语里对应地翻译成“牛粪”最为合适。于是就出现了上述情节。

　　也许就在这件事情不久，藏语之中开始大量引用外来语。

　　而当我们今天把这个醒目的情节当成笑话一样讲给内地朋友时，藏地人对牛粪的情结依然有增无减，他们燃烧起的对智慧寻求的热情依然有增无减。

　　他们说，我们的智慧就像一首歌中唱的一样：

　　——看吧，那牛粪火红红……

　　这个语境指的是什么呢？是我为叙述之便而界定的范围，是语言出入的环境，我把它圈围在了民间。

　　我的选择缘于我的喜欢。民间，我所说的这个民间，较之“人民中间”这个大范围更为非官方性。是带有凡俗浅近、充满变幻而杂乱无章的生活空间，它没有具体的指向，这种生活化、自然化、无序化的生活在哪里出现，哪里就是民间。这个带着绚丽多姿的字眼，把许多鲜活的，丰富的，不可捉摸的东西囊括在里面，反映出百姓真实的日常生活和心态，揭示了形成一个地域文化性格的多元化成因。

　　最沸腾的生活就是民间生活。沸腾式的生活，必然导致着沸腾式的交流。

　　民间生活，实际就是一种民间文化。

　　它把那些用以阐释抽象文化的生硬的语言单词，连缀成有形的可以触摸、切磋的具体表象，文化形态就以一个个实体跳荡出来。

　　沸腾式的生活，最富感召力，会在不知不觉间，把一些在内心一直排斥纯民间的浅近粗陋生活的人，从其设定的所谓够雅的生活空间拽出。你可以不进入，但至少让你见到了我们生活环境的多彩多姿。

　　你走在大街上，突然有人在后面或旁侧轻拍你的肩背，你扭过头去的时候，他首先冲你友好地笑一下，他笑得很纯，好像只为了这样笑一下罢了，齿白睛亮，非常灿烂。有个别时候，你还能够在白白的牙齿中间，发现一颗金灿灿的牙齿（这是他们故意镶上去的，为了好看），即使是在阴天